辦公室有老中醫
蔡敏樂
傑姐是今年夏天調進我們辦公室的。聽説,她身體不好,申請調崗的要求被領導拒絕後,當場病發癱倒在沙發上。領導辦公室常來各方客人,她那呻吟的形象委實不夠好,躺了大半天,被逼無奈的領導只好點頭同意她調到我們辦公室,她當即就康復起身了。
伴隨着傳奇事蹟,跟傑姐一起搬進來的,還有那一摞子半人高的醫書,什麼《糖尿病大全》、《本草綱目圖鑑》之類的,隨便拎出哪本,都有磚頭厚,看着就駭人。
之前我們午休時間都會放點音樂、跳跳舞、打打撲克,傑姐一來,這些活動就先改成默劇了,之後索然無味被取消了。因為她説自己更年期,聽不得噪音,一不小心就會犯心臟病。性命攸關的事兒,我們可不敢含糊,萬一被碰瓷怎麼辦?
我們不敢弄出大動靜,可不妨礙傑姐她自己弄出動靜,動不動就大聲哀歎:“為什麼就我這麼倒黴?為什麼就我身體不好?”不接話是不是顯得冷漠不仁?可一接話問:“姐,你都哪裏難受啊?”那病況就如潮水一樣嘩嘩地湧過來了。“我這食道啊,咽不下東西,一吃什麼就噎得慌。”“我這胃啊,一點涼的、硬的都碰不得,我昨天就吃了一筷頭熗拌土豆絲,這給我疼得啊,跟一大把針扎着了似的。”“我這頸椎呀,供血不足,動不動就暈了。”“我這腰,多年的腰椎間盤突出、腰肌勞損,我這肩膀啊,肩周炎,根本舉不上去,我這手啊,痛風……”粗粗一聽,她的身體裏簡直沒有一件器官狀態良好,拖着這樣的殘軀還堅持活着,實在不容易。我不由得懇切發問:“姐,那你去大醫院檢查時,醫生怎麼説的?”她長歎一聲,憐憫地看着我説:“你不知道,這病不是一天就看透的,醫院可沒什麼用。”後來,我才知道,她從來沒有去大醫院看過病,天南海北地打聽有名老中醫,吃過很多中藥,但身體每況愈下,“逼不得已”的她只好自學中醫藥典了。
傑姐還喜歡聽書,習慣手機外放,什麼陰虛陽虛腎呀尿呀的,聽着我們中午飯都吃不下去了。集體抗議幾次後,她才不情不願地戴上了耳麥,還一臉惋惜地説:“你們現在不學,到老了就來不及了。”
病能給自己看,但藥不能自己做啊。傑姐就拿着自己抄的古藥方,去藥店挨樣抓藥,一抓就是幾大袋子,好幾千塊錢就花進去了。回家調配好,自己熬煮,一喝就是一個月,可效果遠沒有想象得美好。有時,她也去中醫診所看看病,以醫會友吧。她往那裏一坐,大夫就問她:“你哪裏難受啊?”她不屑地説:“你這中醫大夫望聞問切怎麼學的?自己看不出來我有什麼病,還好意思問我?”把對方七十多歲的老大爺氣得直哆嗦,家屬過來趕她:“你是腦子有病過來砸場子的吧?”她也生氣,説對方是偽中醫,被揭穿騙人錢財才惱羞成怒。要不是傑姐夫死活攔着,估計傑姐會在“揭穿偽中醫”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的。
除了傑姐,隔壁辦公室還有一個愛給別人看病的老張。有一天,老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説:“小蔡呀,你要小心啊。”把我嚇了一跳,她接着説:“我看你這脣色發紫,明顯的氣滯血瘀,你心臟肯定不好。”我那支敗了一千多塊錢才淘到的粉紫色口紅,到她眼裏成病兆了。
老張在食堂聽説隔壁的小劉前一天上午跑了四次廁所,撂下筷子就找到人家去了,熱情地邀請到我們辦公室,按到座位上,拉着手,耐心地給人家講:“勤上廁所説明腎不好,腎不好要怎麼調?”一邊行善救人,一邊還不忘呵斥我們聊天聲音過大,偷空教育我們説:“你們都順便聽着點,等以後你們有病,我不一定有時間給你們看呢。”講了半小時,小劉實在扛不住了,説:“謝謝,不用費心了,我就是前天皮鞋裏忘記墊鞋墊,有點受涼了,等會晚上回家泡熱水腳,睡覺時摟電熱寶,毛病肯定就好了。”
人家都這麼説了,老張沒辦法了,臨送小劉出門時,傑姐還不忘宣傳呢:“以後哪不舒服,直接來找我,我給你調調,你們辦公室別人也行。我不要錢。”“嗯,我知道,你就是想拿別人練手。”小劉一着急就禿嚕出了實話,然後一路飛跑。我想,以後她得躲着傑姐走了。可惜我們就沒那麼好運了,去哪兒躲啊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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