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了泥巴的鞋
對於鞋,我有太多的欲說還休。
自記事起我就和農事打交道,打小手掌就佈滿硬繭,因爲每天都要握鋤頭、鐮刀和斧錘;穿的衣服肩膀上最容易破,因爲每天都要擔擔子,木頭扁擔再細膩,時間一長都會將衣服磨破。而鞋子更容易爛,更容易髒,因爲水裏得趟,雪裏要踩,溝要過,坎要爬,一雙鞋穿不上3個月就可能嚴重變形、脫幫或者破底漏水。那些年我穿過的布鞋、草鞋、塑料鞋不計其數,但結局都慘不忍睹。鞋子裏的腳,常年被石頭、沙粒、泥土磨蹭而長滿老繭,粗糙生硬,冬天腳後跟還會開裂,紅紅的,一走路就冒血珠,疼得直吸冷氣、齜牙裂嘴。父親心疼我,一邊用草藥給我敷腳,一邊說“好好讀書吧,以後有個工作,穿雙鞋都會乾淨點,就不會造這個孽”。有個工作,吃國家飯、穿國家衣、穿乾淨鞋的人,在村裏是有幾個,他們的確是我心中的偶像。
初中畢業,糊里糊塗進城參加了中考,結果出來一看成績,除了語文是全鄉第一名,其他科都很差。沒能考上夢寐以求的師範,家鄉的天空不再陽光,忽然黑暗下來,黑雲壓得我眼冒金花,心口直疼。腳上那雙認真洗過的鞋,怎麼走都硌腳,怎麼看都髒兮兮的。爲了實現夢想,我只好復讀。可我當了一年的老油條,挺着胸、滿懷信心地走進考場,卻彎着腰、苦着臉走了出來。萬丈高樓一腳踩空,師範錄取分數線公佈,我居然還差4.5分。村裏有人修豬廄,我就幫他家挖土拍牆,幹了兩天;苞谷地裏的草封林了,我就去鋤草鏟根,鳥兒還沒有啼叫時我就出門,月亮升上天空,我還在地裏。家裏要搭樓曬糧,我就上山扛木料回來搭架子,半新的解放牌膠鞋硬給蹉爛了,腳拇指都露了出來。幾天下來手掌心就起泡,腰痠背疼。力氣用了,休息一夜又會回來;可鞋子破了,要買就得花不少的錢。父親看了看我腳上的鞋,苦着臉不說話。母親抹了抹通紅的眼睛說:“你去讀書吧,這兩天翻了你的作業本,字寫得恁麼好,不讀可惜了。”於是我就再一次走進學校。夜半還在解題,天不亮就起來背書。臉被薰得黑乎乎的,眼熬紅,背駝了,手指因筆的摩擦起了老繭。渴了喝水管裏的冷水,冷得小肚子發抖;餓了吃冷洋芋,噎得眼淚直淌。那大半年時間裏,我用掉10多斤煤油、20多支鋼筆、100多個作業本。還好,這次下來,我的理想實現了,終於考進了教師進修學校師範班。我不聲不張,低調做事,苦讀窮熬。3年後,成了一名光榮的小學老師。
領了國家的俸,我就以工作爲要,以單位爲家,勤懇工作,小心做事,下地幹活的機會就少了。鞋子也的確乾淨了些,不再有泥土掉進去,衣服也不再被磨破了。我們真趕上了好時代,國家的經濟變化很大,鞋子製造業發展很快,什麼式樣的、什麼價格的、什麼材料的、什麼功能的都有了,其舒適程度應該是歷代帝王也不曾享受過的。現在農民下地幹活也不像從前那麼辛苦了,各種裝備包括鞋都好多了,農業機械化程度也高了,農民從土地中獲得的樂趣也多了。我這個關於鞋的願望,也只是階段性的生命體驗,寫出來,博大家一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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