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,曬一罈麥醬吧
◎海 鴻(青年學者)
近年來,我媽熱衷於做辣椒醬。原料是自家種的紅辣椒,自家樹上採摘的花椒,配上買來的大蒜與生薑。在我媽的巧手下,上述物品就成了我的世界裏最美味的辣椒醬。我的口腔裏,每一個味蕾都能清晰地記得我媽做的辣椒醬的味道。不過,在我的記憶裏,最美味的調料並不是我媽新近做的辣椒醬,而是小時候家裏做的麥醬。
去年暑假回家,我在地壩裏看到一個孤獨站立的大罈子,啊,竟然還有人家晾曬麥醬!顧不得火辣辣的太陽,我跑着湊近去看。今年暑假回家,在同樣的地方,我欣喜地看見兩個一大一小的罈子並排站在那裏,啊,村裏還有人在堅持做麥醬!
不知何時起,村裏就不再時興做麥醬了,麥醬開始變得稀奇。我問我媽為啥不做麥醬了,她説麥醬不好保存,一旦粘了生水或油,就會長出白色的小蟲子來,然後一大壇麥醬就會被毀掉。其實,我知道我媽不做麥醬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嫌麻煩。現在,街上隨處都可以買到豆瓣醬,麥醬就被村裏的媽媽們嫌棄了。
我向我媽討教麥醬的做法,她撇着嘴説:你是要考我嗎?雖然我很久沒有做麥醬了,但是啷個做還是記得很清楚的。是啊,連我都記得麥醬的做法,她又怎麼可能忘記呢。麥醬是用麥子做成的,工序比較繁複。首先要將準備好的麥子煮熟,並將水汽瀝乾;接着把麥子盛在底層鋪滿黃荊葉(一種發酵用的植物)的筲箕裏,在麥子上面還要再鋪上厚厚的黃荊葉,以保證發酵順利進行;等待一段時間的自然發酵,麥子上面會長滿黴,等待發酵好了,就需要把凝在一團的麥子揉搓開,放在太陽底下曬乾;接着在曬好的發酵麥子里加入水、花椒、切細的大蒜、辣椒、生薑等原料,將它們一併放入石磨裏磨成漿。最後,將磨好的麥醬漿放在一個敞口的大罈子裏,攪拌均勻,麥醬的製作就告一段落了。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自家的孩子和太陽了。
接下來的每天早晨,村裏的小孩都會睡眼惺忪地走到麥醬罈子邊揭開麥醬罈子的覆蓋物(通常都是竹篾編的鍋蓋),拿起竹片將麥醬攪拌均勻,然後再到其他地方玩耍,留下太陽與麥醬去較量與交流。中午,小孩們會再去攪拌一次,好讓底層的麥醬也來烤一烤太陽。經過許多個大太陽的炙烤後,麥醬的最上層就會有一層薄薄的殼。晾曬的時間越久,這層殼就會越厚。等到曬了幾十個太陽天后,麥醬裏多餘的水份基本都蒸發掉了,一大壇麥醬最後只剩下少少的一部分,這時就可以把麥醬封裝在更小的瓦罐裏,隨取隨用了。
小孩們最喜歡厚厚的麥醬殼。天黑前,小孩們會把鍋蓋與油紙蓋在麥醬罈子上,以防蚊蟲飛進去,也防止意外的下雨。等到吃過晚飯,洗過澡,小孩們又在一個個麥醬罈子邊遊走了。約定好似的,每揭開一個麥醬罈子的蓋子,每個小孩都會伸出食指,在那層殼上戳一個洞,然後吮吸指頭上存留的麥醬的味道。
看到麥醬,我總會想起童年的小夥伴。我還清楚地記得麥醬罈子旁邊有個大草垛。我們在草垛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唱兒歌,比賽似地數星星。那時,村裏沒有電視,沒有手機,夏天的傍晚總是很漫長,麥醬嚐起來那麼那麼香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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